散文随笔：一生只为你点亮

　　散文随笔：一生只为你点亮

　　作者：邹德斌

　　老牟家的茶园里，零星地摆放了四五只箱子。一眼望去，以为是蜂箱。可是不对哦，眼下不是茶树开花时节，蜂箱没理由摆在那里；再说箱子的几面都罩着白纱，哪像？老牟呢，静静地蹲在箱子旁，透过细密的纱眼往里望，一望老半天。

　　我终于忍不住好奇的走上前，问他这是在干啥，他食指竖在嘴唇上，嘘——！然后悄声告诉我：观察萤火虫。声音小得像怕惊扰了谁。

　　你……养萤火虫？

　　见我一脸孤陋寡闻的狐疑，老牟说，其实不是我在养它们，而是它们在养我，在养我们这方圆百十里的茶农。

　　这话都哲学了，从老牟嘴里说出来，听得我一愣一愣的。

　　二

　　三年前，年过半百的牟永祥所在的黔北茶海凤冈县，经四川乐山昆虫专家曹成全教授推荐，引进了萤火虫。当时有人就犹疑，那么矜贵的小家伙，咱们这里能养活？老牟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，想，硬石头都能长出软苔来，何况咱们这片富含锌硒的茶园，何况老牟他还依稀记得，四十年前的每年七月，这地方就飞舞着漫天荧火虫的身影。

　　虫种是引进来了，老牟从没养过，晓得它们并非金枝玉叶，不需锦衣玉食，但仍像哄心肝宝贝一样哄着它们，像供老祖先人一样供着它们，怕远道而来的贵客水土不服，成天蹑手蹑足、屏声敛气地侍候着。好在，洁癖又挑剔的来客站稳脚根，它们定下心来，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安家落户，生息繁衍。翌年四月，成虫化羽，千万只萤火虫漫天飞舞，给老牟他们的“茶海之心”营造出蔚为璀璨奇幻的美景。

　　三

　　当然不仅仅是视觉上的美景。

　　老牟的介绍，使我对箱子里这些身处食物链低端的小宝贝们刮目相看，甚至肃然起敬。这些月亮的孩子，这些披着月光的精灵，它们对生存的环境是天生的敏感细腻又倔强执拗，不生态，毋宁死！哪怕灭绝，它们也不迁徙，也不向恶劣的境遇屈服。这样的极端“小气”是因为自爱，是因为生命的尊严，是因为它们深知这脆弱生命的来之不易——由虫卵、幼虫，到化蛹成虫，需要漫长的180到270天,还要历经五到六次的退皮，而成虫的寿命仅有短短十天。为这十天的绽放，出生低微的它们决不委屈自己含污忍垢于浊世、飘藩坠溷地苟活。也正是因为这习性，它们获得了“环境指标生物”的赞誉——它们的生存际遇，直接地反映一个地方的土壤、水和肥料农药的使用情况，它们也就成为名副其实的生态环境“监督员”，用自己的生命监督着老牟们的人类是否兑现“宁要草，不要草甘膦”的诺言，帮助着老牟们的人类验证这万亩茶海的环境优劣。

　　四

　　三天里，我在湄潭、凤冈、余庆三个县的土地上行程足足千里，可到头来还是没有走出那一片翠芽，没有走出1200年前茶圣陆羽赞叹的茶乡“夷州”之一隅。纵横有致的茶树一垄一垄，绵延起伏的绿波因形就势涌向天际，茶农们采摘其间，宛是画中人物。

　　其实把土地当命根子，把茶树放心尖尖上的千千万万个老牟，就是一只只萤火虫。

　　三天里，从不喝茶的我，一杯接一杯地喝，湄潭的雀舌，凤冈的富锌富硒，余庆的小叶苦丁……每一滴轻翔的茶汤，都蕴含着无限的生命滋味，于是整个的你就被由里往外的淘滤了，洗礼了，就脱胎换骨的换了一个人，换成通体通透的一只轻盈盈的萤火虫。

　　于是，你分不清天空中弥漫的是茶香，是萤火虫的体香（我确信这一点），还是你沉醉其间的臭美的汗香。陷入无边的香里，你不知是自得其乐还是不愿自拔。

　　五

　　四季的葱绿，是这土地永恒的色调，是短短十天的小生命“一生只为你点亮”的深情倾诉，无言表达。

　　化蛹为蝶——每一只飞舞在茶海和老牟们心田的萤火虫，都是一只身着素衣的蝴蝶，那衣袂飘飘裾摆飞扬的素衣胜过锦缎华裳。它们的眼里，夜是浪漫的，而这茶园，则是浪漫起舞的天堂。吮粉饮蜜的小天使吻过的绿芽，点石成金般就有了灵魂，袅袅的，在一杯一盏中不动声色地追命索魂，不动声色地沁人心脾，敌天下至味。

　　六

　　这地方，良性的生态补偿机制已然形成，茶旅一体的产业格局方兴未艾。因为萤火虫生命品质的见证，老牟们的萤光绿茶这两年价格翻了一番多，成了抢手货；成虫化羽的四月，华枝春满，天心月圆，一对对情侣——周边集镇的，县城的，遵义几城区的，他们在这最美人间四月天，携手来到茶海，与漫天流萤共翩跹，同这些小精灵一起见证“一生只为你点亮”的浪漫缱绻、山盟海誓，在无数飘逸摇曳的晶蓝光影里，编织温馨唯美的未来……老牟开的农家乐自然需要提前预订，烙绿豆粑，打糍粑，还有外方内圆的“八大碗”供不应求。

　　与其说这是每一只萤火虫每一片绿芽对这土地的馈赠，不如说是这土地对每一个老牟生态保护情怀的回报。

　　七

　　更为可贵的是，在这里，你看不到焦虑、浮躁、功利，你随处看到的都是安宁、温和又清澈的眸子。

　　城市的茶楼里，见过太多的“茶艺”太多的“作”，真来到“茶海之心”，你看到的全是老僧“吃茶”般的朴素自然。就好如，你几时听到过哪怕一只萤火虫的嘤嘤或是嗡嗡？

　　人生百味里，有一种嗅觉与味觉，在这里沉静而隽永。“双有机”的底里，是老牟们精神情怀的“有机”。

　　每一片茶叶，跟每一只萤火虫一样，都是有表情有态度有思想的，它们眉清目秀，温情脉脉，深情款款，它们专注平和又精致纯粹。是的，它们有着宗教般的纯粹，有着仙子般的出世感——你不能确定这万亩茶海到底是人间，还是天堂。

　　闻弦歌而知雅意。美的品质面前，心顿然沉静。

　　八

　　我们老爱形容这方圆数百公里茶园为茶海，那么一垄垄的茶树则无疑是这海之碧浪，那么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则无疑是这浪之花朵——春天的夜色里，掀波涌浪晶莹绽放的花朵，那是老牟们心情的模样！

　　已是国家AAAA级景区的茶海了，老牟们还不满足，他们自筹资金，在公路两旁，在房前屋后，在土角田边……栽满了花果，他们要养殖更多更多的萤火虫，把所在的三山两塘打造成茶海秘境、荧光幽谷。

　　蹲在箱子旁的老牟告诉我，他还在“研究”，他要把只在四月发光的萤火虫一直让它延续到七月里去——那该是何其美好的一个梦。我说你是要把它延续到四十年前吧。老牟果真像四十年前那个纯真少年，笑得两眼熠熠。